中考那年开始上晚自习,夏天的晚自习延迟到了九点五十。夜晚是人去楼空最快的时段,我却总慢慢悠悠收拾书包,满溢热气的教室渐渐臣服于夏夜的微凉,只剩我和朋友俩人,执拗地磨磨唧唧,停在空荡荡的教学楼。教室在四层,隔壁是垂柳街,两三层楼高的大柳树占不到街边低矮昏黄街灯的光,枝条绿到发黑,静谧和繁茂共归于黑夜。回家的孩子们走得太快,街上已没有几个人影,街灯依旧是古老昏黄的光,像沉寂已久的煤油灯固执地亮在无人古堡。
我们习惯在走廊的一角倚着栏杆看会儿没有什么亮点的小城夜景,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,从这一角晃到另一角,去看这边投影到主教学楼灰白墙面上巨大的恐龙头。夜晚的校园已经没什么人了,笑闹的声音空荡荡地传下去,和脚步声一起回响到校园的车棚。新装了感应灯,反反复复地折返,乐此不疲地测试感应范围,看漆黑校园中它一明一灭,在反复的无趣中寻乐。
后来,晚自习成了高中的必修,我也开始成为“放学没”的一拨人。刚放学的校门口都是急着回家和吃东西的学生,我穿过将小摊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。食物放入热油“噼里啪啦”的声音,铲子与铁板碰撞的清脆的声响,摊主和学生的叽叽喳喳仿佛魔音般持续不断。食物的香气混在特效般缭绕升空的白雾中,风也吹不散,调味料锁在小吃里,香味却不能被围绕的密集人群锁住,隔着炒面摊也能感受到烤冷面摊位刺激的酸辣味道。
在这儿还是一群人,走着便渐渐成了一个人,路灯也暗了,十字路口过去,热闹便彻底落在身后了,只能听到喧嚣的余波,隐隐约约。脑子里什么也不放,脚下也什么都不在乎,只管随心所欲地走夜路。天上星星是见不到的,倒是有月亮永远百无聊赖地挂着,偶尔抬头看到,只觉得和黑黝黝的天搭配得恰到好处。除了突然遥遥传来的汽笛声,夜晚静悄悄的,亮了一整天,也是时候歇一下了。回家的路很暗,也不见几人,偶尔踢到石子,咕噜噜的响动和脚下摩擦的细微声音也清晰入耳,却没有丝毫害怕的念头。
小时候怕天黑,捉迷藏宁肯被发现也不愿离开光下,想来还是怕未知的恐惧,只是担心看不见的地方到底有什么,所以总是在看得清楚的世界里才放心,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在光下。但天黑连自己都能隐藏,又何必去害怕什么呢。
现在,已经很少会在夜晚散步了,下晚课也常常铃一响就走。回去的路很短,路上很多人,叽叽喳喳的声音却被自动过滤,依旧感觉是安静的。目光放得很远,脚下总不停歇,近处事物被忽略在视线以下,远处其实也看不清,星空和大地自然地化进黑夜,于是像主动隔离世界之外,这是我独特的夜晚散步。这儿的黑夜是吵闹的,我却独自守着清净。
过去的随笔里写过想在凌晨出去,趁着路灯昏暗,沿着空无一人的湖边走一走,坐在围栏上掷石子打水漂,看一圈圈的涟漪打散湖中的月亮。在保安大叔手电筒袭来时,跳下去沿着小径撒野。因为是夜晚,只有是夜晚,才值得这样做,这样幼稚又直白地表现自己的古怪。在独我一人理解的黑暗中,却能寻到独属自己的人生清闲和自然之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