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曰上天，其气上腾与地绝也。如果冬天没有急霰密雪，那便和秋日没有鲈鱼闸蟹，崇山没有鸣泉冷云一样可怕。设若仅有雪花而无朔风，则是失之纤妍，与六朝金粉装饰的宫体诗一般，浮靡且无所取材，所以必待漫天风雪而后可言。

北国的雪，总是坚韧而绚烂的。尤其哈埠的雪，最为孔武有力。彤云小雪是极少见的，更多的是跌落轩辕台的如席大雪。力量内蕴则常取譬龙象，却有些老套，不若称之为银狮。北风卷起阵阵白浪，遽然跃出，昂首舒啸，傲立潮巅，令人心神俱摇，几不能言语。地上，树上，屋檐上，联翩飞洒，徘徊委积。唐人说六出飞花入户时，倘上高楼远眺，必然盖尽世间恶路歧。今时今日，大道康庄，再无亡羊之忧，但北风吹雪时青竹还会变作晋昌坊大慈恩寺旁的一竿琼枝。

一片雪花的踪迹很难追寻，但是上溯看去，无尽的雪片就像洁白的芙蓉，朵朵连成通向远山的冰除，万顷同缟，千岩俱白。芙蓉花轻灵地飘至山尖，又化为了白鹤，振翅翱翔，声闻于天，来集在校园的云杉上。云杉此时已披上厚厚的锦衾，看不真切了。如果是夜晚，月光就从天上注下，会趟过二十一号楼的碧瓦，跃向十一号楼的绿甍，终而汇在济海湾中，像无数的珍珠熠熠生辉，唤醒桐木泠泠淙淙的清响，沁出梅花幽幽缕缕的暗香。可是，现在并非中夜，然而天地一色，又同入夜无甚区别。

茫茫的大雪覆盖万物，便很难分出方向了，然而奥列霍夫将军却从未迷失，他坚定地望向西北，那是他的家乡。钟仪幽而楚奏，庄舄显而越吟，实是人情同乎怀土。伽特森在雪落香杉树一文结尾写道：意外统御万物，唯独人心除外。人心最牵挂的不过故土和彼岸，琉璃世界中，背倚故乡的方向，勤勉向彼岸跋涉，则青女峭风其何有于我哉。

这时冻住的浮云缓缓流动开来，霞光万道，天地间仿佛弥漫着浅紫色的空气。望向文庙朱红的照壁，杂缀着彩色的琉璃浮雕，有种别样的恍惚感。大概昭质未亏，棂星门岿然不动。金声玉振，大成殿上的金龙和玺彩绘好似徜徉在春风中，细微的如沙般的雪粒自檐上簌簌下落，竟也镀上了锦绣般辉煌的颜色。墨子而再世，殆不会兴悲丝之哀叹。

山梁雌雉，夫子赞曰时哉时哉。雪花亦然，因时而兴，因时而灭，凭云升降，从风飘零。更有一种令人欣羡处，即是素因遇立，污随染成。没有狂狂汲汲，亦无隘与不恭，留在世间的只是那纵心皓然，何虑何营的逍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