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什么理由让你踏上归途,等待你的是否一如当初......”听到的《迷雾》里这一句歌词,我弹出CD,靠向椅背,仰头往后捋了捋头发。
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长辈百年之后,人们习惯蓄发两月以示思恋和对往者的尊敬。我摸着头发想起阿婆已经离开我们两月有余了,眼眉不禁低垂下来。
5月末的浙南正值梅雨时节,终日阴雨绵绵、乌云笼罩丝毫没有放晴的意思。凭着这阵雨,树上的果子汲满了雨水疯狂地生长没几天就出落地玲珑水嫩,干涸的山涧又开始叮咚歌唱。我的阿婆却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,匆忙走远了。我在那个雨夜从远方匆忙赶回,盼望能见她最后一面,终还是没如愿。
我不知道应该用方式去回忆阿婆,爸爸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,在我出生那年阿婆就已经62岁了。在我的记忆里,我的阿婆从一开始就很老。
原本就不高的身子总是鞠拱着,瘦枯的身子看起来受不住一丝重量,单衣空荡荡地飘在身上,感觉轻轻地拥抱都会折伤她。细直的及肩银发盖住耳朵,之前害了病左眼是只“田螺眼”结着厚厚一层翳,就像杨绛老师写过的老王。我看到她,打过招呼,很着急逃跑。
我的阿婆不是课文上写的那些贤惠的女子,笑容灿烂,能烧一手让儿孙高兴的饭菜,把家里打扫得整洁干净。阿婆不会做饭,阿婆没做过女红,阿婆不会摸着孙儿的头发说一些关心的话。我没见过阿婆坐下来和别人谈过天,没见过她出过几次家门,喂养那些禽畜似乎就是她全部的生活,出门晒太阳、乘凉也只去后院,总是一副滞笨的样子。小学时候,我害怕极了语文老师出“我的奶奶”这一类的作文题目,我没有故事可以写,阿婆每次和我说完“又长高了,怎么这么瘦”就走开了,像例行公事。
三年前阿婆她意外从沙发倒在地上,脆弱的骨头一下就折了,伤好一直不敢走路,就开始卧床。阿婆从来都不爱说话,我去看她也都是打了招呼就不再说话,我一直都误以为她特别不喜欢我,卧床之后倒是活跃起来,常和来看望的儿孙说起话来。
“阿婆,我要高考了,下个月我就在丽水不回来啦。”“你去,一定考得起来,读书最好了,以后坐办公室。”阿婆坐起身子挥挥手。
“好汉挣六月天,让你叔叔早点下班”“阿婆,我明天去哈尔滨上大学了,这半年都回不来了。”
“你去,好好听老师讲。”阿婆坐起身子挥挥手。大一寒假,我告诉阿婆我明天就回家了,下午去看她,“好好,我等你。”她满声答应。下午到阿婆家时她却沉沉睡下了,微微张开嘴,气息安稳。
“知道你回来,她早上就叫我把她推到前院等,我说辰下午才到她偏不听,在前院一坐一上午,现在累着了。”阿公坐在床边摸摸阿婆的脸,帮她顺了顺头发。
“她啊,平时就爱打听你的事情,还问我‘辰读大学以后工作,那他媳妇儿以后肯定是工作人吧?’‘什么人找什么人,孙媳妇肯定好得很,不用我们担心来担心去’我就这么批她,你说真是,以前什么都不说现在倒想来想去的。”
“阿公我出去走走。”我鼻子一酸,一时间不知道该接话。
溪对岸的矮山已经被挖平了,匆匆来去的工程车运走了成吨沙石。那片长满了野草莓的茂密灌木丛,踪影也已经无处寻觅,取而代之的黄色沙土,上面还有一棵突兀的新栽种的热带大叶子树,在这里要新建一片厂房。
周围平凡的一景一物,之前没在意的一切,在一切改变了之后才发觉,他们原来是这般模样。就像之前的我没能留意到阿婆对我、对我们的爱一样,和我对阿婆的爱。或许阿婆自己也没能留意,之前羞涩地难以表达的爱,所以才在卧床之后如此着急地同我们交流。
她,是太着急了。当我匆忙地踏上归途,等待我的全都不一样了。
曾听一个朋友说过:“自然而然的,其实也是人为。”我虽有断章取义的意思,但在最后时刻来临的时候,我们改变不了天地,我们尽了再多人事,离别的时刻也终将会到来,“人为”争不过天地。之后,就只能梦想着,能否有一天,不,就算片刻也好,重新变回阿婆的小孙子,抱抱她,毫不羞涩地早一天对她说,我爱你。
以后的故事,我讲给你听,你的孩子想念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