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甜吗”?
“嗯”。
汤匙有规律地碰撞着碗壁,蓝口小碗内盛着温吞的白米粥,晶莹的冰糖拥抱着每一颗历经风尘暑热,阴雨寒冻的米粒。奶奶又洗出苹果笑着说:“甜着好啊。”沾湿的双手上皲裂的皱纹清晰可见。
年轻的时候,奶奶跟着爷爷,不远千里从陕西到新疆驻守克州。尽管这个美丽的小城,民风淳朴、安详恬静,却也抵不住阻隔千里,音信难通的思乡之苦。爷爷作为武警职责便是要常年驻守此地,一年中能回到陕西老家的日子屈指可数。然而临近年关,一定是要乘车回到陕西老家,合家欢庆春节的。
回老家的时候,爷爷背着较大物件,里面常常装满了克州的特产和衣物,用来回家孝敬曾祖父母;奶奶挎着轻便一点的包袱,里面是一行人的嚼裹用度,还要手挽着年幼父亲和姑姑,乘车回家的过程更像是一次超长途的举家搬迁,充满希望,却又是满满的身心疲惫。
无奈会伴随整个行程。乘坐卡车前往火车站要历经数日,不仅途中坎坷道路极大限制车速,还会时常因陷在路面上的冰坑中打滑,只能缓慢地蜿蜒前行。终于在焦急中抵达火车站,原定的列车却也刚缓缓驶离站台,一家人在连声叹息中便只能在候车室继续等待。连日的奔波与紧张对于彼时年幼的父亲和姑姑是千钧的重担,所有的饥饿与疲劳找到发烧这个宣泄口后便肆意横冲直撞起来。于是奶奶将撒着点点泪痕的蛇皮袋平铺在地上,没有药物,只能让爸爸和姑姑多休息一些。一两日光景后,爷爷奶奶随着身背大物件、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挤上火车,冲散在不同车厢,爷爷要挤过一节节车厢的人群,忍受着车上的嘈杂、汗味,还有孩子的哭泣声,不停地重复着“劳驾、借过一下,”艰难的穿行。终于在车厢连接处,爷爷看到了奶奶,奶奶正在照拂生病的父亲和姑姑。于是爷爷从包裹最上面取出几个今早刚买的橘子,然而橘子在摊上买时就冻糠了,塌软的橘瓣拿至嘴中满是苦涩,再剥一瓣仍是绵延而深沉的苦涩。在拥挤的人群中,爷爷一行人就在列车连接处,觅得一处位置,伴随着疲劳和颠簸,坚持三天两夜光景,只为回到惦念的老家。
爷爷的青春随着一年又一年的列车的咔哒声渐行渐远,如今一头白发退休的爷爷不再需要离家远行,而父亲却因工作原因经常出差乘车。
父亲似乎总是出差。临近的城市乡镇可以坐大巴,但较远或者出省的公务,还是需要搭乘火车。这时的绿皮火车蜕变成了红色,空调接替了风扇的工作,军绿色的木质座椅改成了一人一座的软座。发车后呜咽的汽笛声越来越轻微,轮毂与轨道卡合,发出的咣当声弹奏着令人安心的韵律。从秦岭北的渭水侧驶到珠江南的丘陵地需要两天,却不用很烦躁,父亲常常随身携带一本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,怡然自得随手翻阅,看得津津有味。待我高中时,父亲乘车已经开始乘坐T字头的特快列车了,虽然还时常携带金庸、古龙的武侠小说翻阅,但已经是在卧铺上了。一次出差结束,从广州回陕西,却不巧赶在汛期,大水冲毁了河南境内的一段铁路,只得取道内蒙穿过山西行进。爸爸延后几天才踏进家门,那时我虽然不清楚汛期的概念,却明白爸爸一定是在路上遇到了大麻烦,就哭着迎了上去。爸爸一见我这样,连忙用捂着大大的双手让我猜,我擦着眼泪左思右想也没猜中,终于爸爸摊开了手掌捧在我眼前,一看竟是炫酷的四驱车模型,不由破涕为笑,惊呼起来。
那些乘车的记忆,弥漫着爷爷的艰辛、父亲的怡然自得。我接过奶奶递过来的苹果,凝视窗外的雨燕,自由自在的飞翔,心里忽觉得有些幸福,生活的富足已然不是爷爷和父亲时代可以想象的了。奶奶看着忽然傻笑起来的我说:“什么事情这么开心,马上开学,也不知道去了大学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老太婆。”我连忙说“哪能啊,就是飞到月球上心里还是奶奶呀。”奶奶自嘲道:“净骗我,上大学好是好,就是太远了,望着地图都不敢想”。我放下苹果拿起手机,指着机票那栏说:“奶奶,飞机三个小时就能到,我爸还开车接送我往返机场,来回也就半天的事情,只要您上午说一声,下午我就能回来。”
奶奶也不带老花镜,笑着说:“诶那好呀,不管什么时候,只要你回来,总少不了一碗哨子干拌面的。